第95章 燕雀偶(2/2)
虞璇玑认出马上是燕娘子与乳母,但是都吓得不敢睁开眼睛,另外还有两个男人身上绑着孩子,只是孩子也不哭也不闹,虞璇玑心中忐忑,却听宣帅大喊一声:「放下夫人与公子,饶你们不死!」
「放我们渡河就送还你们!」为首那人说。
宣帅迟疑了一下,虞璇玑却只是压低声音,平静地说:「这位是宣帅,不是李相公的私兵,只要你们放下夫人公子,一切就与我们没有关系!」
「什麽?」
「李相公的夫人公子在宣州失踪,罪过自然归宣州,但是如果完好无伤,只要把你们留下来的人交上去就一笔勾销。」虞璇玑说。
对方的首领怀疑地看了虞璇玑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虞璇玑脑中只想到一个名字丶一个官衔:「宣州兵曹参军虞长言。」
「虞长言?你是虞璇玑的什麽人!」对方首领也不笨。
「堂弟。」虞璇玑随便瞎掰,冷冷地说:「你放下夫人公子就可以走,我们并没有扣下你的船只。」
「哼!李千里号称关中剑豪都被我们伤了……」对方首领微微佝偻着背,虞璇玑心中一紧丶手紧抓着马缰,听对方说:「要杀你们大概也不难。」
虞璇玑心急如焚,却还要强自忍耐着跟对方周旋:「强龙难押地头蛇,你以为宣帅手下只有这点兵?」
「既然如此,你们不是应该将我们全部抓起来吗?」
「抓起来好让李相公上奏朝廷说我们纵容水匪吗?」虞璇玑冷笑,拼命想着父亲从前的举止,左手控缰,挺直身子,睨着对方,右手食指指着地:「你们後面的那些人是必死无疑,留你们狗命是买夫人公子的赎银,你最好快滚,否则李相公一追上来,就没这麽好说话了。」
「阿兄,放了吧?」丶「是啊,能回去最重要。」……对方的属下低声说,虞璇玑命四个小卒近前,其他人退後:「我数到十,你们将人放下,然後冲过去,等我数到一百,我们就要追人了。」
对方的首领仍然有些犹豫,虞璇玑却不管他,径自数起数来:「一丶二丶三……」
「阿兄!」对方的属下焦急地喊。
首领往地下啐了一口,骂了一句极脏的话问候李千里的娘亲,一咬牙丶一夹马腹,往前冲去:「放人。」
他身後的随从人等也将手上的人质往那些小卒抛去,虞璇玑强忍着不让他们看出焦急的样子,等他们都过去了,急急下马,左脚冷不妨在蹬上一绊,险些摔马,随即奔向孩子:「阿乾丶阿坤。」
两个小卒紧紧接住了襁褓,打开来给虞璇玑看,却见他们两个闭着眼睛,虞璇玑想起阿巽的事,那时,等李千里接过孩子时,发现孩子已经死了……
「拜托……一定要活着丶一定要平安无事……」虞璇玑嘴唇无声地喃喃祈祷着,伸手探向孩子的鼻子。
「嘎?」其中一个突然睁开眼睛,眨了眨眼,看见虞璇玑时,明显地笑了笑:「啊嘎?」
虞璇玑放下心来,又去伸手去摸另一个,但是另一个却没有醒来,她连忙接过,轻轻地摇了摇:「阿乾?阿坤?」
摇了几下,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虞璇玑却觉得像一辈子那麽长,好不容易,怀中的那个娃娃才像大梦初醒一样,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咂吧着嘴,看了虞璇玑一眼:「咕?」
虞璇玑喜极而泣,看着转醒的燕娘子和乳母说:「真的很谢谢妳们!若不是妳们,我真是……」
燕娘子似乎是惊魂未定,倒是乳母连忙说:「夫人,妳先去看看相公吧?适才在打斗中,似乎是受了伤呢!」
宣帅策马过来,低头说:「是啊,妳带几个人赶去帮忙,我这边带着小公子和她们两个缓缓过去。」
「如此,有劳大帅了。」虞璇玑谢了一声,放下孩子,又翻身上马而去。
※※※
到了入宴当日,温杞穿上浆洗过的青衫,往景风门而去。
经过平康坊时,他的表情带了几分哀叹与怀念,自从魏博一别,已经有半年没见到虞璇玑了。
半年可以改变很多事,半年前,她还不是李相公夫人丶也还没与他势成水火。在魏博时,他有几度远远地看着她,心中仍然感觉一种强烈的爱慕与渴望,他似乎还能看见她顾盼之间的光彩丶甚至是她微笑时鼓起的丰颊丶或许还有微微的青木香……即使在梦中,他也只想梦见她坐在前方,没有视线交会丶没有只字片语,他也从不期望有一天能够拥她入怀,只要她在眼前丶只要她在眼前……
年近五旬,他觉得心中的情愫越来越淡丶却也越来越深,从前还会想着也许有个普通的女人凑合,但是现在却完全看不进旁人了,偶尔允许自己想起的,也就只有虞璇玑。只是,连这一点挂念,在藩镇的利益之前,也是随时都必须抛弃的了。
想起来实在有些可悲……温杞低声对自己说。既无娇妻稚子需要养活丶也没有万贯家财需要保护丶更没有高官显爵需要争取,到底这一辈子劳劳碌碌是为了什麽?温杞自嘲地想。
前面的坊门走出几个年轻的官员,袍上有襴,三两成群,说说笑笑,虽然不是什麽俊美少年,但是意气风发,别有一番飒爽。温杞长长一叹,这辈子只有一个朋友,是他视同亲弟那样照料的,知道他不擅诗文,偷偷替他改韵脚,知道他不喜应酬,在人前人後替他圆事,初到京城,听闻王氏娘子会在哪里出现,陪他一起去偷看,写诗想不出题材,所以温杞故意折了花丶摆在显眼处,提示他该怎麽写……
只是,曾经解衣推食丶情同兄弟的两个人,怎麽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温杞似乎是明白,却又不明白。
是嫉妒吗?嫉妒他无诗才却有家门丶有相貌?若是如此,从一开始就不会这麽交心了,不是吗?温杞望着远方,依稀记得是某一天,有一个什麽样的误会,於是温杞就决定断绝这段情谊,而後冲突越演越烈,看着他的行为越来越激烈丶越狂燥,所以想逼他暂停追查那个案子,却没想到派去的人会杀了阿巽……
「阿巽,若是活着,也有二十岁了吧?」温杞轻轻地说,他还记得阿巽像桃子一样粉红色的脸颊,还记得她出生时,他花了半个月的薪俸给她打了两个小金钏,那时,李千里没有说什麽,只是跟他一起喝了个烂醉如泥。
老师,这是谁的金钏啊……我也想要一个……依稀记得虞璇玑曾经这样说,明明塞不下,却想把手塞进那个娃娃的金钏里……当时,他微笑着,心想若是能够娶到她,也要给她打一个柳叶样式的金钏。
怎麽会想到,命运如云,聚散难定。命运带走了王氏母女,却把他当年想娶的女孩推到李千里身边?
温杞疲倦地闭上眼睛,一想到她会如当年的王氏那样侍奉李千里……
「掌书,景风门到了。」小厮说。
温杞缓缓睁开眼睛,翻身下马,感觉膝盖有些针刺似的痛,低身按摩了一下才递出符节入宫。
一如往常,他先到东宫与熟识的官员们打个招呼,就在此时,有个官员一见他来,就摇了摇手示意他别作声,然後匆匆走过他身边,往他手中塞了一张纸条,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东宫。
温杞心知有异,避到东宫偏院的厕前一看,随即将纸撕成粉碎,投入厕中,就假作没事似地离开东宫,十分镇定地往景风门去。
後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杂沓声,温杞听见有人喊『温掌书』丶『温掌书』,只作没听见,加快脚步,却发现後面的脚步声越来越紧,而且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声,最後变成了『捉拿淮西犯官』丶『关上景风门』!
温杞一咬牙,奋力奔跑,趁着景风门卒还不知所以,便冲出景风门,正想抢过马来,後面的兵卒却已经追上来,他只得放弃抢马,往坊内跑去。
「抓住犯官!抓住犯官!」後面人声马嘶不断,温杞不敢往後看。
「温掌书!」有人大喊一声,温杞也不敢应,却感觉後面风声呼呼:「混帐!滚一边去!」
听到这一声,有如天降纶音,温杞喊了一声:「押衙!」
「抓住我!」那被称作押衙的壮硕男子大吼,手中长鞭刷地一声扫中几个监门卫军,随後腾出左手,抓住温杞右手丶一提丶一带,把他打横放在马上,一夹马腹丶奔入坊里中,绝尘而去。
※※※
「城南那边的守备比较松懈,随後他们就出了启夏门,大约是回淮西去了……」一个小内侍跪地禀报。
一阵冰冷的沉默,沉香木做的亭子外,女皇一身赭红褒衣,坐在温泉池边泡着脚,娇小的背影在水气中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上皇杀鸡似地清着嗓子,装做不在乎地说:「所以,是昭夜要向淮西宣战了?」
小内侍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暂且装死,女皇却淡淡地说:「我不管淮西是出了什麽事,也懒得过问今天这事是谁想出来的,你回去,告诉李国老,就说,我与上皇不准他同意发兵淮西,你去吧!」
小内侍去了,上皇望着女儿的背影,若有所思。
两天後,李贞一托唐安公主送来口信:「淮西之事,非人臣所能置喙,即令有周旋馀地,臣亦不愿阻止此事,淮西势弱,可以强攻,机不可失。」
「混帐!」女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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