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花(1/2)
扶桑花
上了年纪的木楼梯,踩一下,咯吱一声,一声又一声,敲在心上,渐渐隐去。
楼下便重新陷入寂静,隐约听到楼上走路的动静,不疾不徐,轻轻曼曼,踩出一曲悠扬的钢琴曲,经由厚厚的木板与层层水泥的传递,送到耳廓。
这样闲适的薄时月,差点让南熙以为她只是像上次一样简单睡一觉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摸摸心脏的位置,与主人一样尚处于震惊之中,突突的跳个没完。
沉默一会儿,她用了点力气掐了下掌心的肉。
很疼。
可楼上的人真的是薄时月吗?薄时月会答应这种玩笑似的要求吗?
以她的了解,薄时月根本不是这种人。
南熙想起一件旧事,高考结束那天,她们有短暂的独处。
她们并肩坐在教学楼的某处偏僻阶梯上,欢呼声、哭泣声、呐喊声时隐时现,唯独这里是安静的,阳光透过楼道拐角的玻璃窗上撒下来,落在她们身上,美好得不可思议。
南熙缓缓靠近她,牵住她的手。
薄时月缩了下指尖,第一次没有躲开,任由她牵。
受到鼓励,南熙更大胆,转首凑上去,鼻尖贴鼻尖,她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卷翘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遮住漂亮的眼睛,嘴唇微微抿起,亮晶晶的,一抹水色动人。
急促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凌乱又危险。
快要贴上唇瓣,薄时月立刻后退,维持着合适的社交距离,清醒地说:“我们还不是恋人关系,不能接吻。”
她起身往楼下走去,难得失措,动作快得像衣服着了火,与从前的淡定从容相比像换了个人。
“那你同意不就行了嘛,”南熙笑嘻嘻地追上她,“我都告白这么多次了,你该答应了吧?你也喜欢我,对吧月亮?”
薄时月一步一阶,南熙蹦蹦跳跳。
她没有回答,紧紧拉着南熙的手臂,轻声说:“好好看路。”
以前南熙告白的时候,她都会义正辞严地说“不喜欢”,这次却岔开话题没有回答。
对南熙来说这就是喜欢,兴奋地蹦起来,欢呼道:“耶!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那我们什么时候谈恋爱?”
穿过绿荫,走出学校大门,抱着书的学子们一步三回头,看向生活三年的地方,眼底含着不舍的泪光。
她们并肩站在校门口,彼时暮色正浓,“愉宁市第一中学”几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
薄时月朝她浅浅一笑,回答说:“明天。”
好学生薄时月将老师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就算动了心,也绝不在高考当天早恋。
2013年6月8日,高考正式结束,属于高三的夏天从此刻落幕。
2013年6月9日,她们正式在一起,属于她们的人生从此刻启航。
那天,南熙亲了她,毕业旅行时,第一次也水到渠成,虽然这些过程中间只相隔了几天,快到不可思议,不过既然在一起了,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可是现在,她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一句玩笑话,薄时月便答应了这个荒谬的提议。
南熙想上楼质问,既然现在这么轻易就能上.床,为什么当初不能早恋?
转念又觉得没必要,十年前的事情了,还提这个做什么呢,她一点都没有耿耿于怀。
成年人各取所需罢了,她要钱,薄时月要……
南熙沉默下来,薄时月要什么呢?
不等她继续思考,楼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连续不断的水声,楼下似乎也被热气氤氲,变得灼烫。
薄时月在洗澡。
刚平缓下来的心跳立刻变得铿锵有力,咚咚咚地捶着胸腔,一股热流直直地冲上来,为停滞思考的大脑输送血液,自动播放少儿不宜的画面。
再回神,玻璃门已经锁上,南熙捏着钥匙怔在原地,脚下就是楼梯。
她踌躇着,试探般虚虚地踏上第一阶,又立刻收回。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正经人,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里,南熙又淡定地打开了门,往懒人沙发上一瘫,现在才几点,肯定还会有客人的。
玩了会儿手机,风铃声轻悠又急促。
看吧,她就说有客人,南熙扬起脸,看清来人,笑容又垮下来,怎么是圆圆。
“干妈,你看到我不高兴吗?”
圆圆小跑过来,又谨慎地停在一步之外,神色凝重地思索片刻,终于昂声:“我最近没有惹你呀!”
警报解除,她马上笑嘻嘻地挤进沙发里,仰脸道:“干妈有什么心事吗,和圆圆说说。”
“唉,感情的事,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懂呢,”南熙摸摸她的小辫子,羡慕道,“如果可以像你一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圆圆噘嘴:“谁说我不懂!感情不就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然后在一起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们大人总是想的复杂。”
真有这么简单,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为情所困的人了。
南熙苦笑,转移话题道:“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哦!差点忘了正事!”圆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交代道,“妈妈让我告诉你一声,明天她要去开家长会。”
南熙被她的模样逗笑:“然后呢?”
“然后开完家长会,妈妈带我出去玩,所以明天面包店关门,”圆圆一本正经地嘱咐,“你记得自己买点东西吃,早饭很重要的。”
自从方净秋的面包店开起来,南熙的早餐都是在这里解决的。
“知道啦知道啦,还用你这个小屁孩教我。”南熙擡起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很晚了,回去睡觉吧。”
圆圆乖乖点头,站起身的一刹那,吹风机的响声传到楼下,呼呼个不停。
南熙一僵,看向圆圆。
“什么声音?”圆圆好奇地望向楼上,“干妈,谁在你家里呀,那个漂亮姐姐吗?”
妈的,猜这么准。
“哪有声音?”南熙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你太困了,幻听,赶紧去睡觉。”
“没有吗?”圆圆皱着眉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明明有的。”
南熙的心狠狠一跳,直接将她抱起来,一路送回面包店。
方净秋在做最后的清扫,擡头看见面色不虞的南熙愣了下,小心翼翼地问:“圆圆闯祸了吗?”
“没有没有,”南熙将人放下,“她太困了,我就把她抱回来了,晚安!”
一溜烟跑回花店,南熙松了口气,吹风机还在持续地响着。
聒噪!
南熙撇撇嘴,没事长那么多头发干嘛,这样肯定会打扰客人,她又将玻璃门锁上。
拿出手机看眼时间,视线落在指甲上,不由得摊开手掌仔细看了看,怔怔地想,似乎有点长了。
修剪到平整圆润的弧度,南熙满意地放下工具,一秒之后抓狂地揉了下头发,好好的,怎么忽然开始剪指甲!
好像她多期待这件事似的,她绝对不会为了钱出卖身体!
可是……薄时月还没打钱呢,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出卖身体?
两个小人在脑海里打了一架,南熙咬咬牙,赶走其中一个。
反正是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一鼓作气走到楼上,吹风机的声音忽然停了,像是知晓她会在此刻进门,薄时月刚好推开卫生间的门。
热气腾腾的、酝酿成团的雾气见缝插针地溜出来,弥漫在卧室里,恍若仙气飘飘的广寒宫。
温柔的光落在嫦娥裸.露的双肩上,锁骨处的水珠经由起伏的沟壑滑落到米黄色浴巾里,往下,堪堪遮住腿.根的浴巾包裹着完美的身躯,双腿修长。
南熙克制地打量一眼,终于看向她的脸。
蓬松的卷发吹了八分干,在耳边绕起卷卷的弧度,清冷精致的脸透着一层薄薄的红晕,眸中水色浮动,慵懒随性的美。
南熙有些恍惚,这些天见到的都是妆容精致的薄时月,卷发红唇,勾魂摄魄,像精明强干的女强人,气场强大,更有距离感。
未施粉黛的她,像卸下了伪装,似乎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品学兼优的薄时月。
南熙仿佛看见薄时月正抱着书目不斜视地穿过微暗的走廊,忽略所有或暗中打量或目露惊艳与倾慕的目光,一直向前走,停在她面前,对她微笑。
五味杂陈的心绪在发酵,酿成一杯名为时光的酒,不饮自醉。
十年了,薄时月根本没有任何变化,上天总是偏爱她,不曾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依然美得夺目。
“介意我用你的浴巾吗?”
像是没有发现她长久的凝视,薄时月率先开口,声线带着三分沐浴后的慵懒,尾音婉转。
“用都用了,干嘛还要问我。”
南熙回神,不自然地抱着双臂倚在墙壁上,冷淡道:“这条你扔了吧,我明天得再买一条。”
薄时月根本不在意她话里的假意嫌弃,似笑非笑地瞟了眼床的方向。
“我也睡过你的床,既然这么嫌弃我,床单被罩和枕头怎么没扔。”
疑问句用陈述句的方式讲出来,显然已经看出来了,南熙却不想让她得意太久,扬声:“我现在就扔!”
她弯下腰,作势去掀床单,忽的,温热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灯下,指甲泛着健康的光泽,指节白皙修长,手背上的血管嵌着淡淡的青色。
她根本没有用力,南熙却维持不了淡然的神色,床单拧起一个旋。
“明天再扔吧,”薄时月贴近她,在她耳边轻喃,“你知道的,我水很多。”
妈的。
脑海中闪过一帧帧旖旎的画面,南熙克制地闭上眼睛,声音无法平静:“你什么时候这么骚了?”
读书的时候,薄时月冷淡疏离,一身清傲,不准她言语轻浮,冷脸是家常便饭。
虽然喜欢看薄时月脸红,但是代价实在太大——至少一整天对她爱搭不理。
这对无时无刻都想和薄时月说话的南熙来说简直就是折磨,意识到逞一时口舌之快百害只有一利,久而久之,她也学乖了,表现得像个三好学生。
恋爱之后,她终于可以随便说了,可薄时月已经成了她女朋友,不会因此脸红,所以反倒是她开始兴致缺缺。
所以恋爱的那段时间,除了在床上时的新鲜感,别的时候都像结婚五十年的老夫老妻一样平淡如水。
她一直以为薄时月不喜欢这些的,或者,是薄时月变了,不过改变的不是相貌,而是言行举止。
“你说过的,我在美国open了不少,”薄时月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我open给你看,不喜欢吗?”
无辜又蛊惑的语调,毛衣里作怪的手,不断下滑的浴巾——春光乍泄的瞬间,南熙抱住了她。
薄时月乖顺地倚靠在她肩上,轻轻露出一个笑。
她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幸好,她赌赢了。
“窗帘还没拉上,你是不是傻了!”南熙生气地朝她吼,一手将她的浴巾往上提。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薄时月的唇擦过她的耳尖去吻发烫的脸,声音很轻,“星星……”
窗外,银月流光,繁星微颤。下一秒,帘子被重重拉上,夜景再美,无人欣赏。
鼻尖蹭开卷发,沾了点潮湿的水,略显粗暴的吻落在锁骨上,蜿蜒出一道浅浅的、冰凉的水.痕,潮热的呼吸喷薄着,冰火两重天。
薄时月难以承受,被迫仰起头,顷刻间便被推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美好的胴体白皙纤瘦,暴露在空气中,她下意识侧了个身,更显曼妙。
绿底床单,最衬她肤色,像光洁白玉,像柔润珍珠,更像,清冷月光。南熙的视线紧紧地黏着她,喉间隐隐滚动。
其实,南熙并没有完整的看过她,那时她太害羞,总闹着要关灯,不然就不答应。南熙心急,只得同意,借着窗帘下漏出的几分微弱月光打量,眼前总蒙着一层朦胧的纱。
十年后的今天,头顶的光亮得惊人,可以看清她背上有两颗浅浅的小痣,腰窝的大小与南熙的拇指极为契合,轻轻摁上去,身下的人如缺水的游鱼一般轻轻战栗着。
心底的渴望不断攀升,她轻轻松松地揽着她的腰覆了上去,咬着牙开口:“薄时月,是你先招惹我的。”
声音闷在长卷发里,仿若是从薄时月的胸腔中发出的共鸣。灼热的吻向下蚕食,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或许是昨晚喝了一杯咖啡的缘故,薄时月醒的很早,几乎是陷入深度睡眠之后,身体机能基本恢复便因为咖啡里的兴奋成分而被迫清醒。
看眼身侧沉睡的人,她的目光变得柔和,捂着手机瞥了眼时间,四点半。
愉宁市尚且陷在浓雾里,冬日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缓慢。
薄时月吻了吻南熙的唇角,心底的欢喜在蔓延。
坦诚相见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是还不够,她得让今天变成完美的一天。
凝神思索一会儿,她打开手机,忽略一众未接来电与微信消息,点开跑腿APP。
下单之后,她看了一眼依然安睡的南熙,忍着酸痛的双腿坐起来,半躺在床上,虔诚地点开南熙的私人微信,进入朋友圈。
相较于几乎每天更新的花店朋友圈,私人微信更新的频率并不频繁,粗略一翻,每个月最多五六条,图文也不像花店那么文艺风,充满了搞怪与吐槽,全是有趣的日常。
她上滑挨个去看。
[坏消息:出车祸了。好消息:人没死。]
配图是南熙比耶的笑脸,在她身后,一辆撞向花坛的车冒着烟。
明明当事人好好的,薄时月的心却瞬间揪紧,仿佛她重新经历了一遍心惊肉跳的那一刻。
垂眸望向睡得四仰八叉的南熙,她心情复杂,这么大的事情,南熙为什么没有告诉她呢?
怔了怔,她扯起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凭什么告诉她呢?她们是什么关系?
纵然昨晚已有最亲密的接触,她们的心依然相隔甚远。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们的关系会永远这么糟糕,薄时月为自己加油打气,总有一天,她们会毫无隔阂地在一起。
七点半,东西顺利送到,薄时月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脚步声渐渐远去,南熙依然安睡着,陷入梦境。
梦里,她回到了毕业旅行的某一天。
尽情玩了一整天之后,她们回到民宿,倒头就睡。
紧接着,咖啡的气息充盈鼻息,她翻了个身不想动,闭着眼睛喃喃地问:“月亮,才几点你就煮咖啡?”
“马上十点了。”
声线清冷,吻却轻柔,浸染着咖啡的香气,香醇微苦,蔓延至心底。
等那个吻离开,南熙终于睁开眼睛,出其不意地仰起头亲她一下,格外响亮的一声“啾”。
“早安,我的小月亮!”
“早安,星星。”薄时月催促,“快起床了,你昨天说想吃火腿面包和煎蛋,我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我现在不想吃了。”南熙搂着她,故作为难。
薄时月也眉头轻蹙,问:“想吃什么?”
“当然是你煮的咖啡呀,”南熙笑嘻嘻地坐起来,“我能喝三大碗!”
“三大碗,”薄时月跟着重复,道出事实,“你三天别想睡了。”
南熙早有应对之策,慢悠悠道:“正好,我们大战三天三夜。”
“……去吃饭!”
翡翠般的绿荫将盛夏的阳光滤成绿色,柔和的光线撒在落地窗前,被分割成小小的光斑,照射着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灿烂温暖。
浅啜一口咖啡,爱意交织在眼底,她们在流理台前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吻。
“月亮,我真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我也是。”
薄时月又亲了亲她,笑道:“我先出门了,你快一点。”
随着木门发出的轻响,薄时月消失,整个房间立刻变得昏暗。
她想伸手阻止,一阵天旋地转,南熙出现在咖啡厅外,看着薄时月和一个男人相谈甚欢。
咖啡浓香浸透整扇落地窗,铺天盖地地朝她席卷而来。
梦境在此刻戛然而止。
南熙睁开眼睛,呼吸急促地盯着熟悉的天花板。
这个梦真实的过分,有一瞬间,她甚至真的闻到了咖啡的香气在源源不断地涌来,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吸进心肺。
仔细嗅了嗅,醇香依然存在,她沉默片刻,难道还在梦里吗?
微微偏头,身侧是空的。
她的呼吸停了一瞬,甚至开始怀疑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旖旎的梦,她做了一场梦中梦。
可窗外是亮着的,窗台上的多肉尽情地接受阳光的滋养,舒展着肥厚的绿色叶瓣,香樟树亭亭如幄,叶影在阳光上跳跃。
万物都沐浴在冬日暖阳里。
她清醒地知晓自己梦醒了,可毫无温度的另一半床榻提醒着她,薄时月依然像这十年来做过的每一个梦里那样决绝地离开。
果然啊,离开过一次的人,也会离开第二次。
在梦里尝够了失望的滋味,现实里真正发生的时候,倒也没有多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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