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南行船(1/2)
去丰县城外的村落找到几个伤兵后,李虞夫妻终于是有了一些头绪。随后,在雨丝纷飞的初秋,李虞夫妻与一众家人、连带着老少乳母跟两个孩子,扶棺乘船,告别了前来送行祭奠的武宁官军,解缆南行。因为是供给从二品大都护,水驿早就从淮南那边调来节度使等级的旗舰与几艘快船,前后护送。
李虞夫妻二人站在船头,与送行官军拱手作别,只见李千里身披大袖右衽衣,左半边却拉下来扎在腰际,袒露左臂,没有裹头,只用宽约一吋的素带扎在发髻上。这是五服之外的袒免服,因为在梁国的礼仪中,男子最多只能为姻亲舅母服缌麻服,其他的姻亲只能是袒免了。虞璇玑身为虞氏家门仅存的继承人,则是如兄弟为出嫁姊妹一般穿大功服,白衣素裙、头扎麻带、鞋子则围上粗茧布。
身后站着老少两个乳母,各抱着一个孩子,两个孩子的身上则穿着特制的小号斩衰服。由于他们太小无法执杖或代行一切礼仪,所以是由一个小厮跟春娘代披丧服执礼。
船走了数十尺,看不见送行人了,夫妻二人同声叹了口气,让乳母们把孩子抱进去,虞璇玑搓了搓李千里的手臂:「冷不冷?」
「我又不是纸扎的。」李千里弯了弯嘴角。
「晚上打喷嚏了,看你还逞强不。」虞璇玑眱了他一眼。
李千里挤了挤眼,低声说:「真像燕阿母。」
「你可以再不知好歹一点……」虞璇玑用力在他光着的手臂上打了一掌,却又把那左半边的衣衫拉起来。双手环过他的腰,把衣衫扎好、衣带拉紧,平了平衣襟:「包起来,免得你招蜂引蝶。」
「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千里啧了一声,苦着脸说:「要真怕我招蜂引蝶,你做什么还挑那个乳母?挑个别人不就得了?我也省得被妳挖苦。」
虞璇玑抿嘴,眼里带着笑意,嘴上却说:「那怎么行,小孩子吃谁的奶就长得像谁,我可不要我的娃娃们回西京的时候,被人家笑说长得又土又呆。」
「别的都不像个娘亲,这话倒真像了。」李千里说,握着她的手看向南方:「到扬州转宣州进南陵,然后从宣州经江州转潭州,到了桂州再入安南,几千里的路,辛苦你了。」
虞璇玑其实光是听着就想滚地不依不想去,但是毕竟这是自己选的路,也只能苦笑着说:「这辈子还没走那么远呢!」
「劳你走这一趟,真是对不住。」李千里一本正经地说。
虞璇玑机敏地感觉到他的情绪,连忙说:「反过来想,安南这么远都去了,应该不可能再去比这更远的地方了吧?要是能再被贬出安南,我们干脆就占地为王算了!」
「我可是正正当当的官员,做不了山大王……」李千里展颜一笑,轻声说:「不过你就是在朝,看起来也跟山里母大虫差不多。」
「夫君,要是膝盖痒、想磨绿豆可以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虞璇玑假笑着说。
「磨绿豆是什么?」
「就跪在一盘绿豆上,用膝盖在上面滚来滚去把绿豆磨成豆粉哪!」
李千里闻言,矍然开目:「你是从哪里看来的?听起来以后可以拿来刑求犯官呢!」
「推事院里不是有钉板吗?以前让人跪在上面,我就想,用钉板这样插得都是血多恶心,如果只是不舒服,那用豆子什么不是也可以吗?然后看到厨院磨豆粉就想到这招了!」虞璇玑详详细细地把来由说了一遍,李千里唔唔称是,她又说:「不过这个方法我只是想、还没试过,夫君要以身试『法』吗?」
「我今天乖得很,可以不要吗?」
虞璇玑看着李千里,突然想起一事:「夫君,关于两个孩子,我有些想法要跟你商量。」
「你说。」
「我不想让他们太早知道他们不是我们生的。」
「为什么?」李千里不解地问。
虞璇玑沉吟片刻,才娓娓道来:「我姊夫从小就知道他不是我们家的孩子,虽然他与我们很亲,我爷娘也都待他如己出,但是有时候看着他,总觉得有一种寂寞的感觉。前些日子与阿母谈起,阿母说,姊夫小时候会躲在别的地方想他的亲父母,又不敢告诉我们,怕我爷娘难过……他甚至会觉得自己不该想亲生爷娘,因为这样对不起我爷……我是不知道那样有多苦,但是我希望两个娃娃可以一直做我们的儿女,直到他们长大了、可以受得住,我们再告诉他们……你觉得呢?」
李千里想了想,有点为难地说:「但是这么做,不是显得有些自私吗?我当然明白你担心孩子,但是亡者的心情,总是不好不顾吧?所谓血食,重要的不是那些祭祀,而是有人在阳间惦记着。大姨拼着一死生下他们,为的就是有人可以延续她的生命、可以在人间思念她,如果我们这么做,就算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对娅兄夫妇的感情也会淡薄许多,我觉得,这样好像是从娅兄那边夺了孩子们的感情似的。」
虞璇玑沉默,眉头微蹙,半晌才说:「我们再想想吧……」
「也是,他们还不会说话呢……」李千里说,又一拍手:「对了,他们的名字,我想好了。」
「是什么?」
「从前我给阿巽起名字的时候,是因为巽卦象征长女,镜则是希望她的心思能清明如镜。如今这两个孩儿虽然不是亲生,对你来说却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想就给男孩起名叫镜干、女孩是镜坤,乾坤是天地之始,希望他们能够开创出他们自己的一番天地来……你觉得呢?」李千里缓缓地说,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船头甲板上,望着前方笔直绵延、似乎没有尽头的柳堤运河:「爱妻?」
虞璇玑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头,眸中含泪,李千里低头一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逗着她说:「你会是个很乱来的娘亲、我也是个很令人头疼的父亲,这两个孩子给我们养,恐怕是不得不成为天下第一的孩子啊!」
虞璇玑破涕为笑,啐了他一口:「啐!我才不是很乱来的娘!我顶多是偶尔教他们喝点小酒而已……」
李千里想象着那个场景,他在正常事情上贫乏的想象力,竟然很快就在脑中描绘出妻子儿女在酒肆醉得东倒西歪、而他必须把他们扛回家然后等酒醒后一一教训的画面,他的笑容慢慢扩大,突然纵声大笑起来。
虞璇玑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笑的是什么,半晌,李千里才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这都要感谢你……我曾经以为这一生只能将希望寄予大梁,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如官台主那样孤老一生,我以为我不可能有值得期盼的家庭生活。即使与你结为连理,这次南行前,我也想过我们的感情可能因为贬谪而破裂,我已经在心中做了最坏的准备。但是,在你身边,即使是贬谪,我却没有一丝难耐或者焦虑,反而像是被放出笼的野鹤那样自在,大概是因为你一直都是只乱飞的野鹤,想永远在你身边,我这只朝廷的猎鹰,也得有一颗野鹤的心吧?」
虞璇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给说得脸红心跳,低着头,嘴却笑得合不拢,搔了搔头,才突然哼了一声:「跟谁学得这么油嘴滑舌?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太老师教的!跟人学舌没出息,总得说个有像李千里自己想的才好!」
「要是我李千里想的,那我们还是进船舱说为好。」李千里说。
虞璇玑当然明白他进去要『说』些什么,捧颊假作扭捏,突然把他的咸猪手拍开:「春天还远着呢!你那点心思就等着春天发吧!」
「非也非也,春生秋发,现在正好。」
「呸!混帐狗官!」
「承赞承赞,下官是狗、夫人是鱼,不欲与夫人相忘于江湖,相濡以沫倒是十分乐意效劳,夫人若想多吃两口口水也很乐意奉送。」李千里背着手笑说。
虞璇玑第一次被他说到无言,瞪着眼睛,半晌才说:「你要是去了安南也这么舌灿莲花,就是不能收服南照王,王妃倒是可以手到擒来。」
李千里不知是心情太好还是怎地,竟然趁胜追击:「下官口中这朵莲花,夫人吃了就好,不用想着分给别人。」
「莲花出于淤泥,原来你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虞璇玑伸出颤危危的指头,指向李千里:「我本来想嫁一个正经老实人,然后偶尔逗你看你害羞!结果没想到你比我还不正经!」
李千里这才发现自己的玫瑰色幻想已经暴露,心中顿觉轻松:「货物既出,概不退换。」
「你竟然耍赖!」
「夫人,你若是学元监察始乱终弃可不行啊!好歹下官也是妳的人了。」
李千里满意地看着口齿灵便、脑筋机敏的虞璇玑张口结舌,更是面有得色,管他什么安南岭南?去他娘的东都西京!就算弄到丢官罢职,还能有一个人与他嘻笑怒骂,人生也还是乐趣无穷吧?
「爱妻。」
「干么?」
「你做我的录事参军吧?」李千里冷不防地说,背着手,眯着眼看向南方。录事参军是大都护府、大都督府、亲王府或十六卫中,次于副官、长史、司马的官位,下辖功仓户兵法五曹参军,与若干参军事,虽然官品只有正七品上,但是掌管着大都护府的纠举权,有时也为长官草拟文书。
「咦?我不够资格做录事参军吧!」虞璇玑大惊。
「录事参军就是做大都护府的御史跟中书舍人,御史你当过,没什么好担心的,起草文书……你可是女状头,没理由不会吧?」
「这……不能这样吧!我们是夫妻,理当避嫌才是!」
李千里一叹,低头用脚画了画地:「若是有人可用,你当然可以避嫌。」
「不会吧!安南可是六大都护府之一,会没人可用?」虞璇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谁知道呢?」
「这……这什么话啊?」
「安南在这十年内动不动就被攻陷,而且不只是攻陷旁边的小城,是安南大都护府被人一锅烩,你就知道这个大都护府是个空壳子。一直以来,就没什么人愿意去,现在安南大都护府中,副都护本来该有四个、只剩一个,他兼着当长史,顺便也是交州刺史,司马也是兼着刺史,录事参军以下,从我当年去安南就没换过,录事去年死了,五曹参军剩两个,其他也是零零落落的。」李千里也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有趣,竟然还笑得出来:「朝廷也知道状况,所以允许我自选官员,绝不干涉,横竖大家都是兼着做,你就夫人兼参军吧!」
「我……我可以回西京做夫人兼里行吗?」
李千里一笑,抓住她的手说:「来不及了,你上了贼船了!」
「真要命……」虞璇玑垮下肩。
李千里想了一想,又说:「不过安南的果子酒很好喝。」
「真的吗!」虞璇玑眼中又亮起生命的火光,酒!酒是永远的伴侣啊!
「而且很便宜,一枚钱可以买几大缸。」李千里继续利诱。
虞璇玑的眼睛闪闪发光,突然又垮下脸:「去你的……有钱买,我怕没命喝啊……」
「我不会让你没命喝,怕的是你喝到没命。」李千里笑弯了眼。
虞璇玑却不情愿地嘟着嘴,脸皱在一起:「我怎么算都觉得我亏大了,别人是白天陪上司、晚上陪妻儿,我不管白天晚上都要陪上司,还要□□,真是亏大了……」
「换着想法想,你若是做别人的手下,被上司欺负只能回家骂他娘,但是你若是做我的部属,晚上回家至少还能『以下犯上』,这样有没有气平点?」
「完全没有!」虞璇玑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